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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所屬書籍: 太白金星有點煩

(補五一調休)

李長庚抵達廣寒宮時,嫦娥正好從練功房出來。以廣寒宮的溫度,她居然練得汗水津津、頭頂生煙,雙頰紅撲撲的,可見相當刻苦。這姑娘從一介飄上天庭的凡女做到仙界名媛,絕非幸致。

旁邊玉兔叼著一方汗巾蹦躂著過來,嫦娥一邊擦汗,一邊問李長庚:「仙師找我何事?」 李長庚也不想繞圈子:「我想跟仙子你談談捲簾的事。」

嫦娥繼續擦著頭髮,絲毫不見驚慌:「我明白了。要不您去桂樹那兒等一下,我沐浴一下,換身裙衫就來。」

李長庚很滿意,嫦娥沒有試圖裝糊塗,說明她足夠聰明。他既然到廣寒宮來,說明已掌握了很多事情,沒必要浪費時間去辯解。

李長庚看向桂樹那邊看了一眼,樹下有一個結實身影揮動著斧頭:「呃……吳剛在旁邊沒問題嗎?要不要迴避一下?」

「沒事,他那個人沉迷於砍樹,旁的什麼都不關心。你跟他聊砍樹無關的,他睬都不睬你。」

嫦娥一轉身進宮了。李長庚信步踱到廣寒宮外的桂樹旁,吳剛果然沒理他,砍得極為投入,每砍一斧,還俯身過去仔細研究。樹身剛出現裂口,旋即又恢復原狀。

李長庚饒有興趣地看了一陣,忍不住問吳剛:「你在這裡天天砍這個,不煩嗎?」 吳剛爽快地放下斧子:「李仙師你不知道,砍桂樹看著千篇一律,其實每一斧下去呢,桂樹上的裂痕走向都有細微不同,復原的速度也不一樣。只要掌握了規律,你就可以砍出你想要的任何裂隙。」

不等李長庚開口,吳剛「咣」一斧子下去,樹榦上出現了一條裂痕,他指給李長庚看:「您瞧,我右手握斧的力道調整到四成七,這條細縫就會向右劈叉,延伸二尺六寸。」 他默算片刻,又道:「等會它修復的時候,會先從這個劈叉處癒合,要三十六口呼吸之後,才完全復原。」

兩人靜靜地看了一陣,桂樹果然在三十六口呼吸之後復原如初,一點痕迹也看不出來了。吳剛持斧哈哈一笑,極為得意:「我現在已經練到了隨心而動、意到形成的境界,腦海中有什麼圖像,手中就用劈出什麼裂隙。這手絕活兒,除了我可沒人能做到。」

他猶恐李長庚不信,手起斧落,又狠狠劈下去。只見「咔嚓」一聲,桂樹裂隙四開,竟勾勒出一張苦逼疲憊、心事重重的老人面孔,與太白金星神似。

這確實是神乎其技,李長庚嘖嘖稱讚了一陣,突地又湧起一股同情:「這又有什麼意義?桂樹原來什麼樣,還是什麼樣,有你不多,無你不少。你自以為精通了伐木之技,到頭來卻連一絲裂隙都留不下來。」 吳剛撓撓頭,沉思片刻方道:「好像是沒什麼意義。不過……」他拎起斧子,「……哪個不是如此?」

他這句看似無意的反詰,卻讓李長庚為之一震,呆在原地啞口無言。吳剛見他半天不吭聲,自顧揮動斧子,又叮叮咣咣地砍起來。

嫦娥很快換好常服出來,走到桂樹之下。李長庚沒有過多寒暄,直接開口相詢:「捲簾是你求西王母安排的吧?」 嫦娥點點頭:「我還以為能瞞得久一點,沒想到仙師這麼快就看出來了。」

「他用的降妖寶杖,是你們廣寒宮的桂樹,我若再猜不出,啟明殿主不要做了。」 李長庚呵呵一聲,旋即又道:「而且捲簾在寶象國忍不住自己跳了出來,我想裝糊塗都難。」

他講了寶象國發生的事,嫦娥輕輕嘆息道:「哎,我素知這傢伙是個藏不住事的脾氣,反覆叮嚀他要隱忍,要小心,誰知它還是沒憋住——也罷,能憋住就不是它了。」

「他到底是誰?」 李長庚問。

嫦娥抬起雙眼:「他乃是我廣寒宮的一位舊客。」

李長庚一楞,廣寒宮裡就那麼幾口子,玉兔吳剛俱在,嫦娥還有什麼同住者?嫦娥淡淡一笑:「李先師忘了么?我廣寒宮本叫蟾宮,裡面可還住著一位三足金蟾呢。」

李長庚一拍腦袋,暗叫糊塗。他怎麼把這位給忘了。這位三足金蟾比嫦娥在廣寒宮住的年頭還久,只是不怎麼愛露面,這三條腿的蛤蟆不太好找,所以他第一時間甚至沒想起它來。

嫦娥道:「您知道的,我當初告別丈夫來到仙界,是想闖出一番際遇。可惜我不是走的飛升正途,沒人接引,一上來無著無落,連個落腳的宮闕都沒有,只能四處流落。是金蟾它好心,打開蟾宮收留了我。它一直覺得自己太丑,躲在蟾宮不愛出來見人,難得有人陪他聊天,它高興得很。到後來,它索性把整座宮闕都讓給我,改名叫高冷宮,說比較符合我的氣質。我嫌太直白,才改叫廣寒宮。」

李長庚捋了捋鬍鬚,沒有多說什麼。

嫦娥繼續道:「天蓬夜闖廣寒宮那次,金蟾比我還氣憤。等到天蓬轉世進了取經隊伍後,它跟我說,若那頭豬回歸天庭,只怕廣寒宮將再沒無安寧之日。我彷徨無計,金蟾主動說,它要下凡為妖,去阻撓他仙途,這可把我給嚇壞了。阻撓天蓬就是阻撓玄奘取經,非同小可。」

李長庚一點頭:「你說的對。它如果私自下凡去襲擊取經隊伍,罪過可大了。」

嫦娥道:「可金蟾它堅持要下凡,還拍著胸脯說不會連累我。它根本不明白,我擔心的是它的安危。」

「所以你去找了西王母?」

「對,我勸它不住,只能退而求其次,求西王母把它塞進取經隊伍,哪怕只塞一段時間也成。這樣一來,它不必與天蓬正面衝突,只暗暗搜集罪狀就好——唉,沒想到它到底沒忍住。」

「你其實,是想給它安排一條出路吧?」

「李仙師目光如炬。它只要在取經隊伍里安分守己,刷一下履歷,總好過蟄居廣寒宮裡幾千年不出來。我還特意央求吳剛大哥砍了一段桂樹給他防身,就是怕出什麼意外。」

李長庚眯起眼睛:「這麼說來,你根本所求的,是金蟾的前程,而不是八戒離隊?」 嫦娥頷首:「是,只要它能有個前程,我也算報了收留之恩。」

李長庚搞明白這其中曲折之後,總算鬆了口氣。

他在啟明殿幹得最多最熟的活是協調,協調這事兒不怕你提的要求奇葩,就怕不知你要什麼。只要掌握了各方的真實訴求,東哄哄,西勸勸,怎麼都能妥協出一個多方都能接受的結果。

他沉思片刻,伸出兩個指頭:「你勸勸金蟾,讓它不要跟天蓬較勁了。我給你兩個保證。一保金蟾有個前程;二保天蓬就算回天庭,也絕不會來騷擾你。」

嫦娥眼波流轉,神情微微一黯:「第一個保證,我代金蟾謝謝仙師;第二個保證,卻……唉,李仙師你不明白,我如今看似光鮮,人人仰慕,其實也是如履薄冰,戰戰兢兢。不知有多少登徒子暗中覬覦廣寒宮,不是大能的親戚,就是金仙的門人徒孫,個個根腳都不得了。在他們眼裡,我不過一個娛情的戲子,高興時捧上天,想要糟踐也就是一句話的事。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,只能靠著幾方周旋,才算稍得安靜。」

李長庚不由得想起沙僧的話:「百花羞和嫦娥又有什麼不同?」 輕輕嗟嘆一聲,從奎宿的蠻橫做派和昴宿的滿不在乎,也能看出天界風氣如何。嫦娥若不靠著西王母,恐怕難保自身,但西王母那裡索要的代價,只怕也不小。

嫦娥仰起頭:「我相信天蓬回歸之後,他是不敢再來騷擾我,但保不住其他神仙起心思。李仙師你想,一個人若是做事沒有代價,怎麼能保證別人不效仿?他們若見到天蓬無事人一樣回歸天庭,是不是就更加肆無忌憚?我不知道。金蟾雖然衝動,可它的擔憂也確確實實是真的。」

李長庚奇道:「除了天蓬,還有誰騷擾過你?」 嫦娥苦笑道:「那可多了,巨靈神、奎宿、二郎神、孫悟空……

「等會兒……」 李長庚攔住她,「孫悟空?什麼時候?」

這怎麼可能,孫悟空是作惡多端,可從來沒聽過他在這方面有過劣跡。

嫦娥道:「嗯,他倒是還好,只是在天蓬來的前一天,他和二郎神……」 她突然「呃」了一下,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,趕緊閉嘴。

李長庚沒有追問,兩人很有默契地把這個話題滑過了。他聽得分明,在「孫悟空」名字後面還有個「二郎神」,那可是玉帝的親外甥。

他不敢深入,把思路拽回到之前的話題上,對嫦娥道:「要不這樣如何?我讓天蓬受一回女子的苦,傳諸四方,讓全天下都知道。」

「他怎麼受女子的苦?」 嫦娥眼神閃動。

「下界有個女兒國,有條河叫子母河。只要喝了子母河的水,男人也會懷胎。我讓天蓬去遭一回罪,揭帖里大大地宣揚一番,這不就算替仙子你出了氣嘛。」

嫦娥冰雪聰明,一聽便知太白金星的意圖。對男子來說,懷胎這事傷害不大,但侮辱性極強,將來宣揚出去,說這是唐突嫦娥的報應,懲戒效果比上斬仙台還好。她知道阻不住八戒仙途,如此操作,也算是有了果報。

「我保證取經隊伍到了女兒國,給你優先安排這個。你記得把那頭二杆子勸回來就行。」

「那它準備怎麼離隊?」 嫦娥問。金蟾若想要有個好前程,就不能是單純被逐出隊伍,得有個說法。

「捨身取義。」 李長庚都想好了,「到了烏雞國,讓它替玄奘擋下一劫,身負重傷,不堪取經重任,榮退歸天。憑它這份履歷和表現,授個中品仙職,輕輕鬆鬆。」

金蟾有這麼條出路,也不枉在取經隊伍里潛伏一遭,嫦娥歡歡喜喜答應下來。

經過這麼一番妥協平衡,金蟾、嫦娥、天蓬各得其便,李長庚也少了一樁麻煩,大大地鬆了一口氣。

嫦娥對於啟明殿主親自來解決十分感激,投桃報李,主動說我等會兒就跟西王母講一聲,這讓李長庚很是欣慰——如此一來,便把瑤池的因果還掉了。

嫦娥還說要獻舞一曲,被他婉拒了——現在千頭萬緒,哪裡有心思看這個。李長庚心情輕鬆地離了廣寒宮,走出幾步,看到吳剛還在那兒興緻勃勃地砍樹,忽然冒出個念頭。

他走過去,叫住吳剛,問他二郎神什麼時候來過廣寒宮?吳剛根本不理睬。李長庚想了想,換了個問法:「你能劈出二郎神來廣寒宮那一天的圖影嗎?」

吳剛精神一振:「他來過好幾次,你說的是哪次?」 李長庚道:「和孫悟空來的那次。」

吳剛抄起斧子,狠狠往桂樹上一劈,登時出現一片砍痕,那砍痕裂得恰到好處,正好勾勒出一幅畫面。

這畫面里有四個人,二郎神、奎宿、昴宿還有孫悟空,四個人都面帶醉態,栩栩如生。這傢伙雖然是個痴人,這伐桂的技術確實到了精微的境地。過不多時,裂縫消失了,桂樹又恢復成平滑的表面。

李長庚「嗯」了一聲,面沉如水。難怪天蓬之前說,那倆星官跟孫悟空原先在天廷一起廝混,如今一看,果不其然。

天庭發的揭帖里,從來沒提過這件事。這可以理解,二郎神是玉帝的外甥,又是擒拿妖猴的主力,他與孫猴子的關係自然要遮掩起來,就像這棵桂樹一樣,了無痕迹。

「他們在廣寒宮都做了什麼?我賭你肯定劈不出那種程度的畫面。」 他問。

吳剛眉頭一挑,似乎很不服氣,他靜思片刻,又一斧子劈下去。只見桂樹的裂隙又顯現出一幅畫面:四個人站在廣寒宮門前,張著大嘴,揮動各自的兵刃,沖著宮內呲牙咧嘴叫喊,宮闕里的嫦娥抱著玉兔正瑟瑟發抖。

吳剛的技藝確實超凡入聖。那斧子劈下去,挾有無窮後勁,一個呼吸之間便有二十四重力道傳遞到桂樹之上。只見樹體不斷開裂癒合,每次裂隙皆呈現出微妙差異,竟疊加出了動態效果。仔細觀瞧的話,可以發現二郎神站在最前,昴宿、奎宿左右起鬨,三人興奮異常,只有孫悟空站在後頭,意態半是尷尬半是緊張,被二郎神回頭叫了一嗓子,才敷衍似地揮動棒子。

只見這四人叫喊一陣,見宮門沒開,醉醺醺地離開了。桂樹動態至少方告完結。

李長庚微微鬆了一口氣,看來還好,比天蓬入室動手的情節輕多了。

但再仔細一想,不對啊……

天蓬騷擾嫦娥,是在安天大會之後。而安天大會,是天庭為了慶祝孫悟空伏法搞得慶典。在這前一天,那應該就是孫悟空大鬧天宮前夕。那個時間點,猴子不是剛從瑤池宴溜走,去兜率宮盜仙丹么?怎麼還有閑功夫跟二郎神去廣寒宮騷擾呢?

在寶象國時,李長庚發現昴宿和奎宿對孫悟空的恐懼程度,實在有點誇張。不是實力對比懸殊那種害怕,更像是唯恐被說破秘密而產生的恐懼。

現在看起來,他倆的恐懼似乎是有某種緣由。

想起通臂猿猴去世時,孫悟空仰對天空說的那幾句話,隱隱覺得,五百年前的大鬧天宮似乎沒那麼簡單。

不過想要弄清楚大鬧天宮,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別看當年動靜極大,盡人皆知,可公布的很多細節都語焉不詳,就連啟明殿也接觸不到一手資料。

李長庚一邊琢磨著,一邊走出廣寒宮。恰好觀音發來消息,說取經隊伍已經開始跟平頂山二妖接洽了,還表揚說兩位童子到底是兜率宮的人員,職業素養頗高。就連當地找的小妖都很主動,與取經隊伍互動得有聲有色,將來揭帖內容會十分精彩。

李長庚稍微放下心來,心裡琢磨著趕緊去啟明殿報銷,可腳下不知為何,卻轉向了兜率宮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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